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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七章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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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季的啟孜峰上,總是能看見比其他季節還要多的登山愛好者,各色大小不一的帳篷在海拔4700米的營地上最為集中。他們註意到,在這些人中間,有一個人非常奇怪,他看上去像是來登山的,卻從不做任何適應性訓練。他也沒有隊友,因為從沒看見他跟誰說話。他只是每天在營地附近走來走去,打量著每一個登山者的臉。久而久之,有人看出,他在等人。他坐在火堆旁遙望山下的姿勢,就是在等人。

也有人偷偷地認出了他。他們說,他就是那個不久前啟孜峰山難的領隊。那天他們居然愚蠢到走了最危險的路線,導致兩人死亡,一人失蹤。事隔才兩個星期,他又來做什麽呢?

格爾明白那些奇怪的眼神。但這些都無關緊要了。他來到這裏已經四天了,可仍然沒有等到他要等的人。他的手上,是一本淡綠色封皮的日記本。這幾天,除了四處查探那人的消息,吃飯和睡覺的時候,他都會把它展開,從上次停下來的地方開始看起。這本日記與他要找的人有關系嗎?不能說完全沒有。但吸引格爾的,並不是這種可有可無的聯系。可以說,他被它打動了。兩個相愛卻又陰差陽錯的人不能在一起,是這本日記的主題。而這兩個人,他都認識。

一個,是被女生暗暗仰慕的偶像,雲鵬。

另一個,是這本日記的主人,周周。

最早的一篇始於去年10月11日。

“我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一見鐘情這種事。但今天它真的發生了。我看見他的時候,就知道我們相互屬於彼此。我已經愛上他了,但我還不知道他的名字……”

“原來他就在我們班上。真沒想到,怎麽前幾天就沒註意到呢。他叫雲鵬……可是,我不敢跟他說話。要怎麽辦才好?”

“一個月了。我多麽希望他能主動跟我說話……”

“這不可能!為什麽會這樣?他為什麽會變成林布的男朋友?如果我能早一點認識他……”

“他們看上去很般配。人人都這麽說。也許我應該放棄了。我這麽平凡,又不愛說話,他怎麽會註意到我呢?……昨天,他來找林布了。我的心跳得很快,不知道他看出來沒有……”

“我受不了了。我不能再看見他們!”

“今天有個男生約我出去,說喜歡我。不知道為什麽,我覺得他很可憐。是想到我自己了嗎?喜歡別人,而對方又不喜歡你……David看上去人不錯,也許,是該重新開始了……”

“今天,他跟我說了第一句話。他說,你平時好像不怎麽說話。但是我居然連一句輕松的回答都不會。我真笨。當時臉肯定紅了……我怎麽能這樣?我已經和David在一起了,不能再想他了……”

“我能感到他的目光……是錯覺嗎?一定是錯覺,我不能再自作多情下去……我哪一點比不上林布……”

“我也努力試過,真的。但我就是無法和David像戀人一樣相處。我沒有那種感覺。我對不起他……他說要在‘那個’的時候拍照,我該答應他嗎……”

“不敢相信!我們竟然在寢室聊了一個晚上!我覺得好幸福。從來沒有這麽幸福過。雲鵬……不知道他的感覺怎麽樣……我居然還沒有忘記他……也許永遠也忘不了了……”

“我該怎麽辦?今天,他吻了我。我知道他喝酒了,可是,我就是沒法拒絕他。他是把我當成林布了嗎……”

“他說他清楚地記得昨天的事!那是什麽意思?表示真的在吻我,而不是林布?我很亂……”

“今天是既痛苦又幸福的一天。他說,他愛我。我知道他說的是真的。可是,他又說不忍心和林布分手……就算他們真的分手了,難道我就會毫無愧疚嗎?我不知道該怎麽辦。但是,和他在一起真的很快樂。尤其是林布不在的時候,在寢室裏做我們想做的一切……”

“David明顯感到我對他的冷漠了。他很不高興,今天發了很大的脾氣。我想,應該跟他說清楚了。再這樣下去,既折磨我,也折磨他。我總是在演戲,在David面前,在林布面前。他們不知道,我和雲鵬已經好了一個多月了。再裝下去,我快要瘋了……”

“我想到David是這樣的人!他居然用上次拍的裸照威脅我,不能跟他分手……每次和他躺在床上,感覺像在被強奸一樣……可我該怎麽辦?誰能救我?我不能告訴雲鵬,否則事情可能會更糟……”

“只能這樣了。他看上去也沒有和林布分手的意思。但我能感到,他和林布之間似乎越來越淡漠了。不僅僅是他,好像林布也是這樣。可是,他們為什麽要在一起呢……不過,反正我和David也同樣不能分手……也許我們就要這樣互相折磨一輩子吧……”

“要上雪山了。我好激動。很想看看雲鵬登山的樣子,一定很有男人味吧。只是要和David同去。但是如果沒有他,我也沒有理由去參加什麽登山隊。據說那上面很危險呢,不過,為了雲鵬……”

最後一篇,寫於出發的前一天晚上。

“明天就要出發了。睡不著覺,總想著雪山是什麽樣子,想著雲鵬。他現在一定已經睡了吧。不知道為什麽,突然感覺這次雪山之行,將是我的一個大日子。很重大的日子。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呢?是因為第一次和雲鵬一起出門嗎?還有林布?那幾天,我們三個,會天天在一起,感覺會和以前有什麽不同嗎?林布從來沒有看出我和雲鵬之間的關系,其實,我覺得她的心裏,也有很多心事。我一點也不恨她,只是有點忌妒。那是不可避免的。盡管雲鵬告訴我,他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做愛了。可是聽見別人說他們很配,我就很傷心。雲鵬也無意中跟我提過,他們是被綁在一起的。我也不知道該怎麽擺脫David。劉簡說她一定想辦法幫我。她是我最好的朋友。我知道她也喜歡雲鵬,她的男朋友餘海雲,好像也知道這個,他們還經常偷偷地吵架,但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沒有分手。大概每個人都有各自的難言之隱。比如我,比如劉簡,比如雲鵬。其實,像雲鵬這樣的男生,哪個女孩不喜歡呢?所以,這個秘密我始終沒有告訴劉簡,我怕傷害她,也怕傷害我們之間的友誼……”

結尾處,是這樣一句話:

“我始終有預感,我覺得,這件事,最後也許會以悲劇收場。就算是,一個悲觀的胡思亂想吧。”

從這一天開始,後面便是一頁又一頁的空白。格爾感嘆地最後看了一眼這些娟秀的字跡,然後,把它合上,放進了背包。看上去內向靦腆的周周,居然有這麽沈重的心事。其實,他們每一個人,又何嘗不是?林布,雲鵬,David,婁天亮……他終於能夠理解,山難發生時,在下面還拴著一個周周的情況下,雲鵬為什麽自作主張地割斷了繩索──那對於他們,也許是最好的解脫方式。

對於山難,格爾再一次感到了極為深痛的悔恨。但卻不是為了雲鵬和周周。一個多星期前,當他了解了事實真相後,每天都生活在這樣的悔恨之中。如果不是他為了報私仇,那麽,今天的這一切,那些死亡,就都不會發生。

婁天亮死的那天,他怒氣沖沖地回到寢室後,一夜沒有合眼。他知道自己的怒氣正是出於愧疚,所以他下定決心要抓住──至少知道那個兇手是什麽人。他從一開始就不認為是鬼魂作祟。如果是鬼,何必躲著他們,在他們當中的某個人落單或是睡覺的時候才殺人?天亮的時候,他想到了一個辦法。他們這麽長時間以來之所以不得不擔驚受怕,就是由於他們在明處,而兇手在暗處。如果能改變這個現狀,就能擺脫危險。然後,如果想要抓住兇手,就要使這個人到明處去。

格爾想到付斯丟在雪山上的手機。據說婁天亮曾經收到來自這個手機的短信,當時付斯認為是鬧鬼。想來,這手機如今應該還在那個人的手上。格爾的辦法就是,以自己為誘餌,引兇手上鉤。他給付斯的手機發了一條短信:“對不起,剛才我不該對你們發火。你們現在在哪?”但一天過去,沒有人回。格爾沮喪地想要放棄的時候,一條短信發來:“我在你樓下。”格爾知道,這明顯是要他送上門去。他想了想,沒有回。這一夜,果然有各種古怪的響動。腳步聲,敲門聲,詭異的說話聲等等。但格爾無論如何也不為所動。他安心地睡到天亮。

醒來時,聲音沒有了。想到兇手可能正在某處窺視,他沒有拉開窗簾,也沒有發出任何響動,他穿好了衣服,然後光著腳,拿上鑰匙和錢包,除了瑞士軍刀以外,又帶了一把簡易的水果刀防身。做好一切準備之後,他才穿上鞋,輕輕打開門,左右看了看走廊,發現沒有動靜之後,走了出去,當然也是躡手躡腳的。但出門後不久,他就感到被人跟蹤了。於是他一出校門,就攔了一輛出租車。這才擺脫跟蹤。在車上,他回覆了昨晚的短信,約付斯他們晚上8點在學校的籃球場見。回覆很快來了:“好的。”這段時間,他買了一個望遠鏡,之後便匆匆趕回了學校。他沒有走大路,而是從學校的宿舍樓之間穿行,甚至翻過一座小山,走過臭水溝,總之是盡量不被人發現的路線。這些對他來說輕而易舉。

從中午開始,他就堅守在籃球場附近的一棟宿舍樓上。因為他知道,兇手一定也會提前來,而且也肯定會躲在隱蔽處。而這棟宿舍樓,基本上能用望遠鏡看清籃球場周圍的所有情況。整個下午,他一直留意著來來往往的人,直到下午六點,籃球場上的人基本上都走光之後,他突然發現,在一棟宿舍樓的墻腳下,站著一個人影。從身形上看,是一個女生。她站在那兒,時不時向籃球場的入口處看上一眼。但她帶著帽子,從格爾這個高度,看不清她的臉。他快速分析了一下形勢之後,便下樓,然後從二樓的廁所窗戶爬出去,然後從這裏沿著這一排宿舍樓的背面,一直來到那個女生所在位置的後方。

格爾小心翼翼地從墻角向女生的位置看去。接著,他驚訝地發現,這個最有可能是兇手的人,居然是最不可能在此出現的人。

她是劉簡!

格爾努力調整著急促的心跳,屏住呼吸,躲在暗處觀察著劉簡的一舉一動。時間慢慢地過去。7點多的時候,劉簡開始有了動作。她從自己的背包裏拿出幾樣東西。

一件紅色的裙子。一頂栗色卷曲的假發。一張周傑倫的CD。

然後,她在背包裏翻了一陣,拿出一根釣魚線和一把尖刀,比較了一下,把釣魚線放回去,拿了一根似乎是長針的東西,又比較了一下,最終還是選擇了尖刀。看見那長針時,格爾一下子明白了,David死時為什麽沒有傷痕。他責備自己當時怎麽不對David後背上那個紅點產生懷疑。那一針,一定刺穿了肺部,在他們沈沈睡去的那幾個小時,David正在肺部大量出血造成的窒息中苦苦掙紮,而又喊不出聲。

而面前的劉簡已經換上了那件紅色的裙子,戴上了假發。然後,她從背包裏拿出一只口紅和眼影。一陣裝扮之後,當格爾再看見她時,雖然明知是人,還是忍不住嚇了一跳。那頭栗色的卷發,紅色的裙子,血紅的嘴唇,正是婁天亮看見的那個女鬼。而劉簡此時也換了一種站立的方式,原本靠著墻,現在卻僵直地立在那裏。此時,倘若有人無意從這裏經過,想必也會被嚇暈過去。與此同時,格爾看見她將那把尖刀藏在了衣服裏面。他知道,劉簡此刻,正在靜靜地等待他的到來。如果自己毫不知情,並且真的跟“付斯”約在這裏見面……想到這個,格爾就出了一身冷汗。他決定不再等下去了。他拿出早已調成無聲的手機,一邊註意著劉簡的動靜,一邊發出了一條短信:“我有事來不了了,後天我給你打電話。”很快,他聽見嘀嘀的鈴聲從劉簡那裏傳來。

白費了一場工夫的劉簡自然氣急敗壞。格爾看著她將假發扯下,衣服換回,恨恨地對著鏡子擦幹凈自己的臉。那一舉一動,還有那張陰沈的臉,在格爾看來,都帶著一股兇惡的殺氣。劉簡即使現在是人,也離鬼不遠了。為什麽,她的變化那樣大?

之後,格爾一直尾隨著她。吃飯,睡覺,他幾乎寸步不離。也就因此看到了劉簡棲身的那個黑暗潮濕的20塊一天的招待所,看到了她嚴重凍傷,幾乎殘疾的右手,偶爾也會看到她獨自一人悄悄地掉淚,但那滿含淚水的眼睛裏,沒有令人憐惜的苦楚,只有讓人渾身發冷的仇恨。他甚至跟蹤她到了文殊院,看見她躲在暗處,看見林布、付斯和趙菲菲原來住在文殊閣。他一直在想辦法通知他們,但又不能放棄對劉簡的跟蹤。那天晚上,他看見劉簡走進文殊閣,因為怕被發現,自己卻不能跟進去。那時他才第一次著急。但出乎意料的是,劉簡居然一夜都沒有出來。這意味著,她還沒有得手。中午,他看見林布一個人恍恍惚惚地走出文殊閣,松了口氣。但沒有看見付斯和趙菲菲。晚上,林布回來,過了一會兒,又看見她驚慌失措地跑出去。接著,他聽見文殊閣大廳裏一陣混亂的說話聲。當服務員們都離開大廳上樓去的時候,劉簡從另一邊樓梯走了下來。

那時他想,付斯和趙菲菲一定死了。然後,他就跟蹤著劉簡回到了學校的寢室。劉簡為什麽突然翻回寢室,他猜想大概是在找林布的一些東西,比如通訊錄之類。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,林布很可能會求助於朋友或家人。果然,劉簡打開門沖進寢室之後,第一件事就是翻箱倒櫃地找東西。一開始,格爾只是把耳朵貼在緊閉的門上聽著屋裏的動靜。後來,劉簡不知道發現了什麽,突然間停止了動作,發出一陣陰冷的笑聲。接著,劉簡出乎意料地突然向門口走來。格爾連忙躲到隔壁寢室的門口,緊貼著門站好。幸好,劉簡似乎有什麽事情要做,急匆匆地沖下樓去。她的身影一消失在樓梯口,格爾就跑到二樓的走廊的窗戶那裏,向下看著。他看見劉簡跑進了那個樹林,過了一會兒,手上拎著一個黑糊糊的東西走上樓來。這一次,劉簡沒有關門,而是虛掩著。看樣子她是還要再出去一次的。格爾躲在門後,從門縫裏看見劉簡將那個黑糊糊的東西掛在了燈管上。接著,他看清了,那是一個人頭。劉簡這是要幹什麽?在布局嗎?難道她發現了什麽,而估計林布一定會自投羅網?

當她掛好人頭,將餘海雲和David從床底拖出,放在地上,一切都布置好這後。她坐在椅子上休息,隨手拿出抽屜裏的一個日記本看起來。剛翻了沒幾頁,劉簡的臉色突然一變,接著,震驚,憤怒,悲傷,嘲諷,仇恨……各種不同的神情接連在她臉上出現,陰晴不定變幻著。直到最後,她的右手停止了翻動。她雙目低垂,面無表情地看著手上的日記本,有好一會兒不知在想些什麽。但格爾已經感覺到,有一股巨大的“什麽”正在劉簡的身上醞釀著,聚集著,很快就要爆發出來。她一動不動地在椅子上坐了很久,然後,格爾聽見了一聲微弱的哽咽。接著,這聲音越來越大,到最後爆發為痛哭。但劉簡仍然坐在那裏,低著頭,也不擦眼淚,任由它滴在手中的日記本上。許多天來,格爾第一次看見她哭得如此傷心,而不是怨恨。好像,這一瞬間,劉簡又變回了原來那個開朗倔犟的女孩。

然而這只是一瞬間。格爾聽見那哭聲開始發生了變化,時不時會停頓下來,發出一兩聲冷笑。這樣的變化讓格爾開始忍不住擔心起來。他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。那聲音終於越來越弱,然而,越是變弱,格爾的感覺就越不好。最終,他聽見日記本啪地掉在地上。再從門縫往裏看時,發現劉簡已經站起來,僵硬的面無表情的樣子,看上去就像一具僵屍。有一種東西已經從她的身上徹底死去了。

她站起來,緩緩地轉過身去,在桌上的背包裏搜索著。當她轉過身來的時候,手上已經拿著一把尖刀。然後,她仍然邁著那種僵屍般的腳步,來到地上餘海雲的屍體旁,又緩緩地蹲下,冷冷地端詳了一陣之後,她突然高舉起尖刀,向餘海雲的胸口刺去。

接著,是第二刀,第三刀,第四刀……她始終沒有任何表情,眼睛也不眨一下,只是這麽麻木地,行屍走肉般地,一刀一刀捅下去。直到餘海雲的屍體再也沒有可以下刀的位置,劉簡才漠然地站起來,低頭看著餘海雲那張已然慘不忍睹的臉,冷笑了幾聲。

劉簡看了一陣餘海雲,突然向左一個轉頭,格爾心裏咯噔了一下,以為自己被她發現了。但接著就看見,劉簡看的是地上David的屍體。她又冷笑著向David靠近,蹲下,揚起刀。格爾不忍再看,於是扭過頭,靠在墻邊。格爾覺得自己快要喘不過起來了。此時的劉簡已經完全變成了魔鬼,她可以立刻拿著刀沖到街上去砍殺她看見的任何一個人。當屋裏的聲音再次停下,格爾繼續從門縫往裏看時,David身上和餘海雲一樣,幾乎沒有了下刀的地方。

這一幕,格爾恐怕永生不會忘記。而劉簡看到此景,居然呵呵笑了兩聲。

好像沒有什麽可做的了。劉簡的表情在瞬間又變得冰冷。她站起來,看了一陣自己的傑作,然後走到椅子旁邊,又盯著地上的日記本看。這樣沈默了幾分鐘之後,格爾聽見她低聲說了一句:“沒有人對我好。”接著,她以極快的速度舉起尖刀,猛地向自己胸前刺去。第一刀,她還痛苦地呻吟了一下。但是第二刀和第三刀,她沒有發出任何聲音,仿佛身體已經不是她的。

三刀之後,她還想刺第四刀,但刀還未到胸口,就掉在了地上。劉簡看看自己空著的手,好像弄不明白為什麽刀會不在了。那時,格爾已經沖了進來,但他也沒來得及,或者可能是,不敢伸手扶住劉簡。她倒在地上,鮮血從胸口湧出。她的眼睛閉上前,曾經驚異地看了一眼格爾。

當格爾看著地上那把沾滿鮮血的尖刀時,仿佛能夠體會到劉簡的痛苦。采取如此極端的自殺方式,決不是對生活還有希望的人幹得出來的。他撿起了地上的日記本,然後想了想,又把桌上的背包拿走。這時,他看見背包旁邊放著一張銀行卡,便明白了劉簡剛才翻箱倒櫃時找到了什麽。這一定是林布的。這個猜測讓他突然從眼前的混亂中看到一絲光明。他要等林布過來,然後向她解釋整件事。但這個血腥的屠宰場實在不是等待的好地方,格爾拿了所有的東西之後,立刻離開了這裏,並關上了門。

可是,僅僅是吃飯和清理鞋上血跡的兩個小時,當他再回到這間寢室時,卻發現大門敞開著,桌上的銀行卡已經不見了,而且,就在劉簡屍體的旁邊,他看到了一行血字:把我的CD帶去雪山,放給我聽。否則我不會放過你。血字旁邊地上,明顯有一個方形血印,看上去像是一個沾滿血跡的方形物體曾經放在這裏過。那是什麽,是血字裏寫到的“CD”?為什麽剛才自己卻沒看見?接著,他發現劉簡的屍體也改變了姿勢,原本是平躺著的,現在變成側躺。側躺著的死人可以因為某種震動而平躺下來,但是,平躺著的死人,除非經人搬動,否則不可能變成側躺的姿勢。而林布明顯不太可能去搬動屍體,她已經被嚇壞了。那麽……格爾立刻向劉簡的雙手看去,很快就發現,其中一只手的食指上,沾有大量的血跡。他再看了看地上那行字的方向,於是明白了劉簡的姿勢為什麽會改變。

因為在他離開的時候,劉簡還沒有完全死去。甚至,她還很可能目睹走進寢室的林布。

再然後,他註意到地上有一段明顯的爬行過的血跡。當他順著這些血跡向床底下看去時,便有了一個驚人的發現。那是幾樣同樣濺有血跡的東西,只是上面的血跡已幹。

它們分別是:周傑倫的CD《七裏香》、《JAY》、《頭文字D》的宣傳海報,周傑倫寫真集《半島鐵盒》。無一例外的,每一樣都有了JAY的簽名。這些東西,不知什麽時候起,就一直放在這個寢室了。至少,格爾跟蹤劉簡的這幾天,沒見她隨身攜帶著。

格爾想到了那個停車場。這些物品上的血跡,正是自己撞死的那個女孩的。

那時,他想到了一個詞:因果。

好像畫了一個圓。一切結束於這間寢室的時候,他看見了最初的停車場。而林布在雪山上拋棄了劉簡,最後,又不得不回到雪山。

然而,如果世界真是如此運轉,那便又簡單了許多。比如他那時,不得不趕往雪山阻止林布。更何況,事情是不是真的結束了,他自己也不知道。充其量,我們每個人只能觀望和等待。就像他乘飛機爭取來的這幾天時間,也只能觀望和等待一樣。

他久久地看著帳篷外正在燃燒的爐火,不知在想些什麽。過了一會兒,他把周周的日記本又從背包裏拿出來,對著它嘆了口氣,然後走出去,將日記本一頁一頁撕下來,丟進火裏。

他覺得這樣,終於可以安心了。周周和雲鵬,任何一個人。

火苗迅速躥了起來。

這時,一個微弱的聲音從某處傳來:“哎,你看,那個正在登山的,是不是掉隊了?怎麽一個人在爬……望遠鏡給我……啊,不對,不對,那是一個女孩!天啊,她居然連裝備都沒帶!”

幾分鐘後,一個毫無裝備的女孩孤身一人攀登啟孜峰的消息傳遍了整個營地。人們紛紛拿出望遠鏡,或用肉眼看那個在東北面山坡緩緩移動的黑點。徒手登山不是沒有先例,但沒有任何裝備,沒有隊友,甚至沒有通信設備,還是一個女孩,卻去走最危險的線路,如果不是白白送死,就是神經出了問題。人們感到緊張,震驚,不可思議,憂慮,擔心,也不可避免的,有一點興奮。有幾個人拿出對講機將這個情況通知給山上的隊友,但啟孜峰的東北面,冰層很不穩定,地勢極為危險,此時,幾乎沒有人在這條路線上。也有人在召集同伴,商量著是否上山看看情況。

望遠鏡裏,人們清楚地看見了這個女孩。她穿著普通的保暖衣物,從她站立不穩的姿勢看來,腳上的鞋也一定不是登山鞋,好幾次,她差點摔倒在冰面上。她的背包只有登山包的四分之一那麽大。她沒有帽子和雪鏡。她的手上似乎只是一雙普通的毛線手套。她的行動非常艱難,每走幾步,就要停下來休息一陣,白色的霧氣在她的臉部周圍,讓人不由得聯想到她的臉,是不是已經被凍傷了。她前面不遠處便是一個斜坡,沒有冰鎬和登山鞋,她要怎麽爬上那些危險的冰面?然而從她緩慢而堅定的步伐上,人們知道,她一定不會回頭。就像其中一個手拿望遠鏡的人所猜測的那樣:她不會是要登上山頂吧?

半個多小時後,營地上已經召集了幾名上山查看的志願者。他們開始調整對講機頻率,整理裝備,結繩組。拿望遠鏡的人一直用大大小小的驚呼向人們傳遞著山上的信息。這時,突然有一個人大聲喊道:“有人上山了!”

很快,所有人的視線頓時轉移到另一個正在向女孩靠近的黑點上。這人的速度明顯比女孩快很多。而且,從望遠鏡裏,他們認出了,那正是這幾天來在營地獨來獨往的怪人。人們沒有留意到,他是什麽時候離開營地的。從他現在所在的位置判斷,應該是在發現女孩的第一時間,就沖向山去了。怪人的帳篷已經空了,所有的裝備現在都在他的身上。準備上山的志願者也停下來,繼續觀望著事態的發展。前幾天,曾經有人認出他就是不久前啟孜峰山難的領隊。這一天,他仍然走的是東北路線,想必要比他們熟悉很多吧。

“不好了,她要走冰川了!”有人喊了一句。

盡管兩個黑點之間的距離在不斷地縮短。但女孩已然走到冰川邊緣。他們看到她只是猶豫了一下,就向前小心地邁出了第一步。在沒有裝備,看上去也沒有什麽經驗的情況下,獨自在地形覆雜的冰川上行走,萬一腳下一滑,很可能就會掉進那些深不見底的冰川裂縫裏去。人們開始緊張起來,他們在心裏暗暗祈禱,希望怪人的速度能正好趕在她走到危險地帶之前。如人們所預料的那樣,女孩的腳步變得很不穩定,幾次險些摔倒之後,她停下來,趴在地上,開始向前爬行。這樣的姿勢的確比站立更加安全,但從毫無保護的普通衣物中散發出來的人體熱度,很快就會將身體下的冰面融化,那些冰水隨之會浸透到衣服裏,時間一長,體溫就會迅速下降,甚至,假如不小心在大喘氣的時候,將雪水呼吸到肺裏,就會造成肺水腫,也十分危險。歸根結底,盡管爬行會比行走安全,但僅僅是權宜之策。

怪人仍然努力地向女孩靠近。人們看見他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議,這樣高的海拔,沒有強健的體魄和豐富的經驗,是不可能做到這點的。也使他們看到了希望。他們猜測著他追上女孩的時間和地點,並為此用上了各種專業知識。直到怪人同樣也到達冰川邊緣的時候,他們才開始重新估量眼前的情況。因為那時,女孩已經快要爬出冰川了。在她的前方,就是那個斜坡。

他們為她安全無恙地通過冰川感到慶幸。但當有人在望遠鏡裏看見斜坡上那一片銀白色的光芒,並把這個消息傳開時,他們就不那麽想了。人們很快聯想起最近的天氣。6到9月正是啟孜峰地區的雨季。一層又一層松軟的新雪覆蓋在白天因氣溫而少許融化的冰面上。而最近的一場雪,正是昨天淩晨。

大量的新雪覆蓋在並不牢固的斜坡上,這意味著什麽,就算是初學者也清楚。更何況,這樣的斜坡,在女孩面前就有一個!

怪人似乎也註意到了這點。人們看見他突然在冰川上停下,用手做喇叭狀,向前大聲呼喊著什麽。但這聲音並沒有能夠順利地傳到女孩的耳朵裏。她仍然固執而又虛弱地向前緩緩移動著,眼看就要來到斜坡下面。但那時她突然跌倒了,在地上好久都沒有起來。是暈倒了?還是累了?他們關註著女孩的動靜,同時也為怪人能夠爭取到更多的時間而興奮不已。

大約只有兩分鐘的時間,女孩緩緩地坐了起來。她看著前面的那個斜坡,看了很久,但卻沒有站起來繼續向前的意思。他們看見她把背包取下,坐在地上打開。本來以為她會從背包裏拿出水或是食物,但人們看見,她從背包裏拿出的東西,既不像是水,也不像是食物。一共兩樣,望遠鏡裏也看不清楚那是什麽。只大約看見,她把它們放在地上,然後用手擺弄著。她在幹什麽?他們對那兩樣東西產生了極大的好奇。同時也看見,怪人已經來到女孩的身後了。他離她只有幾步了,快了,就快要接近了……

就在人們預備好激動地歡呼時,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。

先是遠遠地傳來一陣微弱的雷聲。但很快,他們看見了斜坡上方最先冒起的那一片白色煙塵。人群中頓時爆發出一陣驚呼。那不是雷,也不是普通的煙塵。那聲音,是冰層斷裂時發出的,那白色的煙塵,是斷裂的冰層正向下急速滑行時造成的雪霧。

營地上剛才結好繩組準備上山的志願者們,這時也呆呆地站在那裏,他們和所有其他人一樣,默念著一個名字:雪崩。

坐在地上的女孩仿佛不知道眼前呼嘯而來的白色雪霧代表了什麽。她一動不動地坐在地上,直到背後快速趕來的那個人一把將她拉起。如果趕快逃,他們還來得及生還嗎?後面是冰川,的確可以通過那些裂縫減緩冰雪下滑的速度,但難保他們不會被雪崩掀起的氣浪推倒裂縫裏去。更何況,就在這十幾秒的時間內,雪崩的規模越來越大,速度也越來越快。這時不知誰喊了一句:“快救人!”志願者們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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